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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搞笑故事


长街走马无人问的儿童搞笑故事


2022-12-23 16:19:42 ,,,


长街走马无人问

一 茶水钱

哒哒哒、哒哒哒

马蹄声由远而近,一匹火红的骏马瞬间已出现在青湖县长长的大街上,四蹄如铁,踏得街面的青石板咯咯颤抖。看清楚马背上那人鲜明的官服后,行人纷纷闪避,再看清那人正气凛然的容貌,行人眼中不免多了几分崇敬和肃穆,由衷地发出欢呼声。

大牙认得他便是青湖县人人敬重的总捕头铁贱铁捕头。昨天铁捕头奉知县何仁通的命令,今天一大早便外出追捕在本县连犯七起血案的独行大盗一只蜂。大牙心想,这一只蜂真是不知死活的货,在青湖县犯案也不打听铁捕头是什么人,硬是把脖子往锋利的刀口上送。铁捕头武功高强,手段高明,在江湖上大名鼎鼎。人们都说以他的能耐,就不说公爵王侯的座上宾,只在各大州府谋一美差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屈身小小的青湖县是他天生淡泊名利、个性使然,但无论如何这都是青湖县的福祉。

大牙非常敬佩铁捕头,觉得他是个英雄,他希望自己也变成像他那么有本领的人,连知县大人都买他的面子。他相信最多一个月,这一只蜂准成为铁捕头的阶下囚。他向铁捕头投去一道充满敬意的目光,可惜扬长而去的铁捕头并没看他一眼。

他整整身上的衣服,这身不算华丽的衣服,是他最引以为豪的事情。事实上,大牙和铁捕头都是县衙的人。他今年十四岁,是县衙最年轻的杂役,因为长有两颗露出嘴唇外面又大又白的兔牙,所以自小人人叫他大牙。这两颗大门牙使他吃东西有点儿不利索,但是正是因为这两颗门牙,让他这个贫贱出身的孤儿,有幸进入县衙干事。

上一任知县伍镇文大人花甲得子,自然对那小王八蛋宠得不得了,大家都叫他的宝贝儿子小伍哥。那小子天生就是个淘气鬼,恃宠生娇,到三岁了还整天哭哭闹闹,动辄不吃不睡,把伍大人折腾得够呛,却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谁叫他是自己唯一的命根子呢。

说来大牙跟这小王八蛋前世有缘,那次伍大人带着家人在长街最兴旺的醉仙楼吃饭,那小伍哥好端端的又不肯吃饭,哇哇大哭,随手把一个包子扔出窗外。那时为了逃离北方战火,大牙随着大队伍流浪到了青湖县,饥肠辘辘的大牙正好要饭到了酒楼附近,便恶狗抢食般将那包子送人嘴里,包子在那两颗大门牙下嗤嗤作响,眨眼便被吞进了肚子。小伍哥看到这个情景,呆了一呆,紧紧盯着大牙的两颗雪白的门牙,忽然放声大笑,甚是欢悦。

伍大人擦了一额的汗,他还是第一次见这小王八蛋笑得这么高兴。大牙也没想到这俩牙齿能给他带来这样的好运,小伍哥见到他的大牙便会大笑,比灵丹妙药还灵验。于是,伍大人便收留了大牙,让他在县衙当起了一名杂役。除了干点儿县衙的日常事务,主要任务就是哄小伍哥开心。

从此,大牙不再流浪街头,不用忍受饥饿和寒冷,更不用遭受世人怜悯和鄙夷的白眼。他穿着一身衙役的服饰招摇过市,喝酒吃肉,大步走路,大声说话,别人只会害怕他、躲着他,小爷前、小爷后地叫他,谁也不敢小看他。身为伍大人公子的红人,县衙的人也没少巴结他,当然,像铁捕头那样一身傲骨的人睬也不睬他一眼。

可以说,大牙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真得多谢那小王八蛋,多谢他那两颗雪白硕大的门牙。

可是人生无常啊,大牙这风光的日子才过了两年,便到头了。好端端的,伍大人被革职了。什么原因,大家都不知道,反正不是什么好事情。总之,青湖县衙门换了老板,知县大人变成了何仁通。

相对与人和善的伍大人,何仁通大人对下属极其苛刻。除了本事大得很的铁捕头,谁也没少挨他的责罚。他每次见到大牙那两颗亮晃晃的大牙,都紧皱眉头,继而发出雷霆之怒,说看见大牙晦气的模样便会倒大霉,一杯热茶直接砸过去,吓得大牙抱头鼠窜。大牙隐隐觉得,如再不好好表现,他在县衙的好日子随时都可能是最后一天。

今天,他就来好好表现一下。

大牙狠狠地拍打着柜台,凶神恶煞地喝道:要么交钱,要么关门,少跟老子啰嗦!大牙人小声大,清脆的声音从他的两颗大兔牙下喷出来,显得特别洪亮,震动着整条福隆街。

杂货铺的老王吓得声音颤抖,哀求道:小官爷行行好,过两天,真的两天

过两天老子砸了你这店!大牙生气地把柜台上面的墨砚、毛笔、账本、算盘等物事噼里啪啦地拨到地上。

你干什么?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儿从柜台旁边奔出来,圆睁着双眼瞪着大牙,臭大牙,凶什么凶?有本事,跟我单练!

单练?大牙整了一整身上的衙役服饰,不屑地道,你有这个资格吗?伤了我一根汗毛,我就把你们全都关进大牢,让满地的老鼠蟑螂啃你的脚丫!大牙不敢看那小女孩儿的眼睛,他是刻意回避她那犀利的目光的。

这小女孩儿叫冰儿,大牙知道她名字很久了。如果不是急着要完成何仁通摊派下来的任务,大牙还真不想对他们下手。当他还是流浪儿的时候,冰儿给过他两个馒头,他记得。

老王急忙拦住冰儿,忙不迭地从抽屉里摸出十两银子向大牙赔笑:这是本月孝敬的茶水钱,烦小爷您拿去!

大牙夺过银子,掂量一下重量和成色,哼了一声,便大步出了杂货铺,向隔壁的酱油铺走去。

酱油铺的老林连忙哈腰笑脸相迎

冰儿望着大牙离去的背影,又看看空空如也的抽屉,急得直跺脚。这银子可是准备用来结赵老板的货款的,没有这笔银子,杂货铺如何周转?

舅舅,他除了两颗门牙比较大之外,还有什么本事?用得着怕他吗?大牙的身材气力在同龄人中不占任何优势,更不能和大人们相比,确实一点儿都不可怕。

老王叹了口气。大牙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身上那套衣服,它代表着一种可以堂而皇之、横行霸道的力量。

离开福隆街,大牙摸摸口袋里的银子,紧绷的脸才松了一口气。茶水钱是青湖县衙设立已久的征收名目,用来慰问衙门里上下的所有弟兄。青湖县一共有十二条街道、三十六条横巷。各街巷的茶水钱由不同的衙役负责,大牙正好负责这条福隆街。何仁通来了青湖县之后,便将每条街的茶水钱从二百两提升到四百两。何仁通说,茶水钱关系到衙门弟兄的衣食住行,是衙役们必须完成的一项死任务。否则,要么从薪俸里克扣;要么,滚蛋。

青湖县的街市不算发达,要完成何仁通下达的任务有点儿难,但是谁也不想从县衙滚蛋,所以这段时间大家都抓紧时间到自己负责的街巷搜刮钱财。

福隆街各家商铺的征收还算顺利,只是这条街还有两条横巷,这两条横巷都是些小摊贩,卖果蔬的、卖点心的、卖小货物的,一根扁担两个箩筐,远远看见大牙便一哄而散,跑得贼快。

大牙本不想理睬这些摊贩们的,这些人都是穷光蛋,使尽全力也讹不出几个子儿来。可要不是为了在何仁通面前表现一下,大牙才不会打这些混蛋们的主意。

他的要求也不过分,每个摊位每月三十个铜板。可就是这么点儿钱,那些狡猾的摊贩们居然也想方设法赖掉。大牙一连几天扑了个空,一个子儿都收不到,气得咬牙切齿。

他知道,双手提不了群鸡,他是有备而来的。他把城外那座破落城隍庙里的十几个小叫花统统召唤过来。大牙还是流浪儿的时候,便和这群小叫花称兄道弟,特别是大麻石、木头、臭蛋、金毛这四位头头。后来大牙飞黄腾达了,也不忘经常弄点好酒好肉慰劳一下这伙穷哥们儿,所以大家都叫他大牙哥哥。现在大牙哥哥有吩咐,大家全都义不容辞地来到了鸡儿巷。

长街走马无人问(2)

鸡儿巷的摊贩们像往常一样在这里营生,他们也许发现今天横巷里的小叫花似乎比平日多了许多,但这并没引起他们的注意,毕竟这年头穷人多,要饭的自然也多。

当大牙双手叉腰、趾高气昂地出现在巷口时,摊贩们也像往常一样互相吆喝,准备溜之大吉。大牙冷冷一笑,十分鄙视地看着眼前这个忙碌的情景,大叫一声:砸!

突然之间,摊贩们便发现他们错了。潜伏在巷子中心的大麻石、木头、臭蛋和金毛率先发难,众小叫花一拥而上。抱大腿、咬手臂、撒石灰、丢蕉皮各出奇招。于是,有人遭遇黑脚,有人背后被推,有人箩筐被扯翻,货物撒了一地。小叫花们突然露出狰狞的面目,像一群潜伏在丛林的狼,疯狂地打砸摊贩们和他们的货物。摊贩们几乎全军覆没。摊贩们终于意识到大牙不是好欺负的,他们纷纷求饶,答应足额奉上三十铜板的茶水钱。

五十个铜板!大牙面无表情,却坐地起价,我的这些弟兄出工出力,少个子儿都不行。大牙收齐铜板,满满的一袋子,轻轻一摇,哐啷哐啷地响,甚是悦耳。每个小叫花他给了十个铜板,大麻石、木头、臭蛋和金毛四人额外多给五个。

谢谢大牙哥哥!

大家欢天喜地拜谢而去。他相信从此以后这伙狡猾的摊贩决不敢再拖欠他的茶水钱了,扣去给县衙和小叫花们的部分,还剩下三百多个铜板,这一回收获颇大。

鸡儿巷满地疮痍,他瞟了一眼,便欢快地往县衙走去。他相信在青湖县十二条长街里,他一定是茶水钱收得最快最多的那一个。

何仁通说过,谁能办事便重用谁。也许何仁通看在他超强的办事能力上,不会嫌弃他那两颗丑陋的兔牙,像伍大人那样重用他,让他重新过上风光的日子。他加紧脚步,必须抢在其他同僚前面,把收齐茶水钱的消息禀告何仁通,才能博得他的好感。如他所料,大家都出去办事了,县衙里空荡荡的。他满心欢喜,径直走向何仁通办公的地方。他叫了一声便推开门,发现何仁通不在这里。

可能在书房。他有点犹豫,何仁通不比伍大人,伍大人在位的时候,他是可以随便进出书房的。可是他请功心切,不想被别人占了先机,不禁提了一提手上沉甸甸的钱袋子,穿过长长的走廊,向书房走去。

门是虚掩的。

何他大人二字都没叫出来,便发现了不妥,书房里正传来一阵女子销魂的呻吟声和男人急促的气喘声。可他欢快的步子早已跨进了书房,刹也刹不住,卧榻上的灿烂春色直入眼帘,一男一女正赤裸裸地搂着共赴云雨。那男子自然便是何仁通,那女子发出一声尖叫,蜷缩着身子,扯过被子挡住胸前那双乱颤的奶子。

是嫂子。大牙的心凉了半截,怎么也想不到这女子竟然是青湖县备受尊崇的铁贱铁捕头的夫人闻歌雅。这个平日看上去端庄秀丽的铁夫人,竟然在铁捕头外出缉凶的时候和新任知县干出这等苟且之事!

顿时,他看不起闻歌雅,更替铁贱惋惜,想那铁贱何等英雄气概,才走那么一会儿,一顶绿帽子便从头戴到脚,真是可叹可悲。然而,他马上回过神来,真正可叹可悲的人,是他自己!

狗日的!何仁通怒火中烧,抄起书案上的紫檀香炉大力掷过来。大牙低头一闪,香炉咣的一声打在门楣上,香灰撒了一地。

大牙扔下钱袋子,抱头鼠窜。

兔崽子,别跑!我宰了你!何仁通在书房破口大骂,显然对好事被搅十分愤怒。好在他顾忌着自己赤身裸体不便追来,否则大牙相信他真的会宰了自己。

大牙一口气跑出县衙,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颗心怦怦大跳,茫然若失。他不停暗叫糟糕,急得直跺脚。想自己真是倒霉透顶了,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知道了何仁通和闻歌雅的秘密,别说留在县衙过好日子,何仁通只怕杀死他一千遍都不嫌多了。

他望着重重叠叠的人群,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陆续有衙役回到县衙。大牙看他们沮丧的神情和手上并不沉重的钱袋子,可以断定他们肯定没有收齐茶水钱。

喂,大牙,站在这里发什么呆?看你这个鸟样,肯定收不到茶水钱!几个衙役嘲笑着大牙,便往县衙里面走去。

大牙看着他们进到衙门的背影,心里暗骂:妈的,其实老子办得最漂亮!可惜命途多舛,再好的成绩也弥补不了何仁通对他的憎恨。

现在该怎么办?他不停地问自己。

转身离去,继续那些流浪的生活?继续和城隍庙那群又脏又臭的小叫花们厮混在一起?

他咬咬牙,不甘心啊!他知道自己出身低微,也没有满腹经纶,如果没走什么狗屎运,这辈子是不可能当上大官的。他也不敢奢望可以封侯拜爵。但既然进入了官衙,也算得上人上人了,终此一生起码也得像铁捕头那样腰挂宝刀、脚跨宝马,出入皆受人注视。否则,死也不甘心。

直到暮色低垂,华灯渐上,他终于想好了。何仁通是爱钱的人,需要能够帮他敛财的手下,从今日的情况来看,何仁通应该知道敛财能力最强的非他大牙莫属了。只要他苦苦求饶,并保证一定不会将他和闻歌雅之间的事情说出去,何仁通说不定还会用他。

死就死吧,反正我不可能再像狗一样活着了。他为自己找到了重回衙门的理由和勇气,踯躅不前的脚步不再后撤,再次迈向衙门。

这时,大厅里聚集了外出而归的衙役,大家神色凝重,面面相觑,显然茶水钱的征收都不太理想。

哟,大牙,你真的空手回来?一名衙役问道。

我大牙哑然,他把钱袋落在何仁通的书房了,不禁后悔那时太过惊慌失措,起码银子得带走。

噤声,大人来了!旁边有人提醒。大牙的心咚的跳了一下,低下了头,希望何仁通没有留意他,逃过这一劫。

你们这群废物!何仁通一开口便骂起来,居然没有一个人收齐茶水钱,除了大牙。说完,当啷一声,便把一个麻布钱袋子扔在堂前。大牙的心又咚的跳了一下,才敢微微抬起头看着堂上的何仁通。这时,何仁通目光如炬,正好看向他这边,大牙目光和他一对,心里又是一寒。

大牙都能收齐,你们怎么收不回来?何仁通破口大骂,一个个肥头猪脑,浪费本官的米饭养你们!

大牙心里打个突兀,不明白何仁通咋还当面表扬自己?他隐隐觉得何仁通应该不会将自己扫出衙门,心里不禁窃喜。

给你们三天时间,收不齐茶水钱的,不要在本官眼皮底下出现!何仁通一拍惊堂木地呵斥,都滚蛋!

是,是,是!众人连声唯诺。大牙松口气,意欲随众人离开。

大牙留下。何仁通淡淡地道。

大牙全身剧烈一颤。

一会儿,大厅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你今天看见什么了?何仁通斜眯着眼,捻须问道。

禀大人,小的什么也没看见。大牙识趣地答道。

哼!何仁通从大鼻孔里重重哼了一下,冷笑,谅你也看不见什么。忽然,他指着案上厚厚一捆卷宗,似笑菲笑地道,既然茶水钱你收齐了,这儿也没你什么事。你把这些案件带去看看,只要你破得了其中一起,本官升你为捕快。要是破不了,你便继续呆在刑捕堂,直到破得了为止。

长街走马无人问(3)

大牙忐忑不安地搬走那捆卷宗。以何仁通冷僻尖刻的个性,没有处罚他已是大发善心了,还要提升他当捕快,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将卷宗搬到衙门西北方向的刑捕堂,这是铁贱平日办公的地方。衙门的捕快不多,除了铁贱这个总捕头,还有三名捕快。

相比其他县衙,青湖县的捕快确实太少,但是青湖县的破案率却远比周边县城高得多。这都是因为这里有铁贱坐镇。人们都说,一个铁贱,抵得上一百个寻常捕快。

那三名捕快平日都是惯吃懒做之人,铁贱瞧不起他们,压根儿就不用他们。他们也把自己养得大腹便便,见大牙到来,倒是乐呵呵地给他腾了点儿地方。大牙陪小伍哥读书的那些年,认得了不少字,读懂那些卷宗问题不大。他知道有铁贱在的青湖县,积案少之又少,何仁通给他的这些案件定然十分棘手。他不断往下看去,逐渐满头大汗,他知道这些案件不是棘手,而是根本破不了!

这些案件的_个共同特点,就是起码已经过去了五六十年,说起来都是大牙爷爷辈的事情(尽管大牙不知道自己爷爷是谁。)别说应有的证据湮没尘埃,连当事人是否还有活的都不可知,真的无从下手。

大牙心里凉了半截。

翻开那些泛黄的卷宗,就像揭开尘封的时空和记忆。他明白何仁通对他的恨意不是几袋银子就可以消退,他给他这些无解的案件,就像皇帝将失宠的妃子打入冷宫,让他永不能翻身。

他泄气地坐在地上,如果破不了案件,不出三个月何仁通就会找到借口,把他赶出县衙了。

大牙。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只见穿着鹅黄衣衫的闻歌雅莲步轻移,进了刑捕堂。铁贱的住宅离刑捕堂较近,闻歌雅回家,刑捕堂是她的必经之路。大牙不敢怠慢,连忙站立起来:嫂子好!

慢慢找,总会发现漏洞的。铁夫人脸带微笑,神情恬静安然,就好像那么暧昧的事情,从未发生过在她身上。

多谢嫂子。大牙恭敬地道,声音充满感激之意,心里却暗骂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贱人不要脸。

闻歌雅嘿嘿一笑,便往西北角的住宅走去。

大牙松口气,硬着头皮查下去。他平日干的都是些杂务,对于破案是外行。而这些案件,要不就是密室凶杀,要不就是无头尸案,要不就是无名火纵火案,蛛丝马迹极少,更重要的是,时间是一个无法跨越的障碍。他一连看了十几天,忽然留意到一件凶杀案,放下了又拿起来,想了很久,似乎看到一点儿机会。

五十三年前,信隆街有一家夏姓人家,一直经营米铺生意,无端端的,一夜之间全家七口惨遭屠戮,只留下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儿。那时,她因为在杂物房寻找东西睡着了,才免遭此难。事后追查,这姓夏的一家做生意童叟不欺,口碑甚佳,向来没得罪过什么人。当时的捕快甚至追查他们祖上三代,都查不到他们结过深仇大恨的冤家,简直不敢相信这样一户朴实人家会遭此大劫。说是同行嫉妒,买凶杀人吧,可是当时信隆街只有夏家一家米铺,而且生意也不好做。夏家死后,信隆街整整二十年都没人开新的米铺。说是独行大盗杀人越货吧,可是仔细盘查,夏家却连一两银子的损失都没有。这案子一直查了很久还是没有一点儿线索,只好不了了之。

大牙看了也没有任何头绪,可是他觉得只有这个案件相对值得一查,因为这个案件还活下来一个七岁左右的小女孩儿。现在五十多年过去了,那个小女孩顶多就是年过花甲的老婆婆,应该还活在世上。其他案件的当事人稍微一算,都知道早已作古。

大牙抱着一线希望,按照卷宗上记载的地址去寻那夏婆婆,他来到信隆街那家米铺之处。经过几十年的变化,那米铺早已不是米铺,变成了一家姓李的裁缝店。

大牙把那裁缝店的老板叫出来,那老板十分讶异,面对咄咄逼人的大牙,还以为自己涉入什么凶杀案之中,吓得簌簌发抖。大牙问他知不知道那夏婆婆在什么地方,可他却是十多年前从外面搬来的异乡人,对夏家的事情一无所知。

他离开裁缝店,找来附近街坊询问夏婆婆的下落。一连问了三天,他才从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大爷口中得知,当年的米铺经官衙征收,已辗转卖了给好多户人家,早已物是人非。小女孩因为年幼,又没有亲属,经好心人安排,托付给城外的山村一户农家寄养。

总算有她的下落了。大牙舒了一口气。

他踏上郊外泥泞的小路,去到那人烟稀少的山村。这里稀稀落落依山建了十几座房屋,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又穷又破的山野小村。他走入小村,问了一个农夫村里有没有一位姓夏的老婆婆。大概这个山村姓夏的只有一家,那农夫很快就给他指了方向,那是山脚边的一间简陋的草屋。

大牙来到草屋,里面没有人,便在外面等候。过不多时,只见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婆婆背着一捆枯柴,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向草屋。大牙迎上前,友好地问道:你是夏婆婆吗?

那老婆婆抬起头瞄了他一眼,深邃的眼珠子泛起空洞的神色,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继续往草屋走去。

我是青湖县衙的衙役,我可以帮你。大牙急忙跟着她走进草屋的院子里。

你可以帮我?老婆婆苍老的声音仿佛来自虚空,没有一点儿力气,眼里闪过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大牙打个寒战,却还是勉强作笑:是啊,关于五十三年前,你们夏家的灭门惨案夏婆婆身体微微一颤,继而冷笑:我是半截身子进棺材的人,你认为现在来帮我查案有意义吗?要查案,你们这几十年来都干吗去了?

确实没有意义。大牙承认。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凶手就算没死,都已经逍遥快活了大半辈子,死也死得快哉了。大牙一时语穷,只好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准备说些什么。夏婆婆却大声喝道:没有凶手,你给我滚!说完高高抡起拐杖,要是大牙还不走,就会一杖打下来。

大牙虽然在福隆街横行霸道惯了,但到了这荒野山村,面对这么一个老太婆,还真不知如何下手,只好连忙闪避。他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大声叫道:谁说没有凶手?你就是凶手!你就是杀害你全家的凶手!

夏婆婆打个寒战,拐杖抡在半空却没打下来。过了一会儿,她的身体如筛糠般剧烈颤抖,脸上充满了愤怒,她大骂:胡说八道,我打死你这畜生!猛挥拐杖,狠狠一杖打下来。

大牙急忙闪开。夏婆婆一杖打空,但用力过猛,几乎摔倒在地。趁这空隙,大牙转身就逃。

别跑!后面不断传来夏婆婆的呼喊声,喊声中夹杂了悲凉的哭声,只听她又哭又喊,犹如厉鬼,显然已到了伤心绝处。

大牙一口气跑到村头,走上崎岖的小路。这时夜色逐渐降临,不觉已到了傍晚。他呼呼喘气,确定那老态龙钟的老太婆不可能追上他,忽然有点儿后悔不该这般刺激那可怜的老太婆,现在再想从她那里得到这个案件的线索基本不可能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也许平日听了县衙那些闲人说太多关于诡异案件的神奇定律,什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最好的朋友就是最大的敌人最没可能的事情往往最有可能发生等等,于是这夏家灭门惨案的唯一幸存者就自然成了最大可能的凶手了。他自嘲地一笑,沿着原路回去。走出十余里,不觉夜色降临,四周漆黑一片,连路也看不清了。他想起不远处便是城郊,那里有一座废弃的城隍庙,庙里住着大麻石等十几个小叫花,便打算到城隍庙里过夜。

兄弟们,老子来了!大牙大喊。他微微有些激动,这是他到了县衙之后第一次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一切仿佛从没变化过,变化的只有他自己。看着这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弟兄们,大牙有一种衣锦还乡的感觉。

长街走马无人问(4)

城隍庙里雀跃起来,小叫花们将大牙簇拥起来,七嘴八舌地问大牙怎么会突然来访。大牙晦气地道:别提了,没准过些日子,老子就得搬回这里来了!小叫花们面面相觑。大麻石忽然道:大牙哥哥,你回来正是时候,这阵子我们正寻思着一件大事,还真想问问你的意见。大牙一怔:什么大事?

北门的那个冯老大,你记得吗?

什么冯老大?不就是一个臭要饭的吗?

木头很认真地道:事实上,他是天下第一大帮丐帮的人,腰间挂着三口布袋,是帮中的三袋弟子。前些日子,他见我们这些兄弟乖巧伶俐,便想接纳我们进入丐帮,从此跟着他混。

跟着他混?他要你们干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以后我们每人每月上缴二十个铜板给他作为帮费就行了,以后帮里有什么事就会叫我们参与,好处自然也会有我们一份。大牙逐一看看他们那些无知的脸,带点儿嘲讽地问:你们答应了?

臭蛋接道:这几天我们商量着,大家的意思都倾向于加入丐帮,有了丐帮这个靠山,我们今后就不用受人欺负了。

糊涂,你们糊涂!大牙急得直跺脚,丐帮是干什么的?一伙穷要饭的!你们加入丐帮,难道想一辈子要饭?

众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嘿嘿。大麻石略有点儿酸味地嘲笑,你以为我们想当叫花子的?我们没大牙哥哥的福气呀,同是当叫花的,大牙哥哥却飞上枝头变凤凰,我们是烂泥扶不上墙,这叫做同人不同命。

大牙没想到他居然讥讽自己,脸上微微一红,气道:人活着就得有点儿志气,不能想着一辈子要饭!

是你忘了你是谁!大麻石喝道,寸步不让。大牙一怔,定定地看着大麻石,城隍庙的气氛顿时僵硬起来。慢慢地,大牙摇摇头,他知道自己在县衙生活了这两年后,见识、思想以及志趣和昔日这些同伴早已不在同一个层次上。是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上天给了我一条新的人生路,我就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我不能回头,死也不能!大牙觉得再奉劝也无用,他不屑地冷笑,道不同不相为谋,霍地站了起来,大踏步走出城隍庙,任由弟兄们怎么呼唤都不回头。

一个多月过去了,案件依旧没有一点儿进展。这期间,何仁通有时会经过刑捕堂,大牙知道他是找闻歌雅厮混去了,就会很识趣地走开。这次,何仁通前脚进了刑捕堂,大牙后脚便离开了。他漫无目的地走在福隆街,忽然背后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正要回头,却蓬的一声,左脸挨了一拳。

反了你呀,敢打老子!大牙脸上吃痛,破口大骂,这才看清打他的是杂货店老王的外甥女冰儿。

就打你!冰儿又是一拳打过来。

大牙连忙伸手护住头部,冰儿的拳头打在他的手臂上,依然一阵疼痛。大牙没想到这丫头力气这么大,连忙退后,整整身上的衣服,叫道:我是青他想说我是青湖县衙的人,你敢打我?可是话没说完,冰儿一脚将他踢倒在地,整个人骑在他背上,抡起拳头就打,就打你这身仗势欺人的狗皮!

大牙反抗不得,只好抱住头部,忍受她那暴风雨般的拳头。过了一会,冰儿打得有点儿累了,拳头稍为缓了下来。

大牙趁机一个翻身,逃离了冰儿的控制,看着气喘吁吁、怒气冲冲的冰儿。大牙心中一怯,叫了一声:好男不与娘们斗,老子今天放过你!转身就要逃跑。

别跑!冰儿大喝,死缠不放地追来。

大牙不禁有点儿气了,刹住脚步,双手叉腰,瞪着冰儿大吼:老子怎么你了!冰儿没想到他突然不跑了,看着大牙这副意欲拼命的模样儿,眼睛突然红了起来,放声大哭:我舅舅明明已经交了钱,你为什么还要去搞他的店?

你说什么?大牙不明所以。

冰儿哭道:大麻石、臭蛋、木头、金毛那群家伙一向不是听你的吗?没有你的命令,他们怎么敢到舅舅店里闹事?

大牙愕然:他们怎么了?看着不停抽泣的冰儿,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事情发生,他丢下冰儿不管,飞奔前去老王那家杂货铺。

才到店门,便看见老王左手包着纱布绷带,显然是被打得脱臼负伤,杂货铺一地狼藉,货架上许多货物不翼而飞,显然是遭遇了哄抢。老王看见大牙,又气又怕。大牙又看看其他店铺,附近还有四五家店铺被抢。同时,他也发现这些店铺在被抢的时候几乎都不怎么抵抗,想来前段日子自己征收茶水钱的时候,带着这群小叫花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福隆街做生意的人都认得他们,和冰儿一样以为他们是奉自己的命令前来抢东西的,所以都不敢抵抗。

他意识到事态严重,连忙回县衙取了一匹马。县衙的马不多,只有三匹,铁贱骑了一匹出外追凶,何仁通平日出行备用一匹,其他人都不敢随意使用。大牙一时情急,取了最后一匹,算是豁了出去。

急促的马蹄声骤然响起,震慑着整条长街,在行人的纷纷闪避中,一匹骏马飞也似的奔向城郊那座破落的城隍庙。

二 魂牵城隍庙

还没到城隍庙,果然看见大麻石他们手里满满地捧着许多值钱的东西,在一名老叫花的带领下,欢天喜地地往城隍庙走去。

听见马蹄声,众小叫花全都回头看着大牙。

住手!大牙脸上充满了愤怒,喝道,把东西送回去,我可以既往不咎,否则

否则怎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打断他的话,领头的老叫花翻着白眼问他。大牙认得他便是北门的冯老叫花,腰间挂着三口褐色的麻布袋子,样子神气活现的。现在小叫花们全都唯他马首是瞻,看来真的是加入所谓的丐帮了。他恼恨这个冯老大,大声答道:否则,统统抓了你们!

抓我们?凭什么?因为我们抢了东西?冯老大哈哈大笑,其实,你和我们不都一样在老王那里抢东西?大家都是抢,你们就合情合法,我们就伤天害理了?

胡说八道!大牙生气极了,看着这群抢了东西还沾沾自喜的小叫花们,真有点儿恨铁不成钢,他瞪着他们叫道,我再说一次,放下东西!

放下东西?冯老大冷笑,你想让他们脱离丐帮吗?莫不成你让他们进县衙,不当乞丐当官爷?

我只想他们不当乞丐!大牙大声道。

冯老大怒道:你看不起我们丐帮?

大牙哥哥,要不你也加入我们丐帮吧?臭蛋嗫嗫地道,干了这一票,我们马上就得离开青湖县,到别的地方去。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不行!大牙指着冯老大叫道,冯大麻子,你骗得了他们,骗不了老子!你根本就是在利用他们,让他们成为你生财的工具!我听说丐帮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哪有像你这样打家劫舍的?

放肆!冯老大大怒,再敢惹我们丐帮,我把你这官马也牵了,顺带扒你个精光,看你还神气不神气!

大牙对小叫花们被引入歧途特别来气,一时间发起犟脾气,竟然毫不退让:福隆街的东西,你们一件都不能带走!

臭小子,我打死你!冯老大大发雷霆,挥动手中长棒直扫过来。大牙不善骑马,情急之下,一拉缰绳,那白马马上人立而起,扬起前蹄向冯老大踏过去。

长街走马无人问(5)

冯老大知道被这马蹄踏过至少得断几根肋骨,连忙一个滚地趟就地滚开,他一跃而起,骂道:臭小子,有种下马跟老子斗一斗!大牙才没那么笨,别说自己手上没有武器,即使有也没把握打得过高且壮的冯大麻子,骑在马上不但让冯老大有所忌惮,必要时还能一溜烟逃跑。他嘴里不输半分,不屑地道:对付你,老子不用下马!

去死吧!冯大麻子快步绕到白马后面,一棒往大牙背后戳来。大牙暗叫糟糕,他马术不精,闪避不及,已被冯老大的长棒正好磕在背心。

大牙直觉后背微微一颤,倒不觉怎么痛,不禁有点儿奇怪:这大麻子看上去那么高大,力气却忒小?一回头,却见冯大麻子撤回了长棒,怪异地看着手上颤抖的虎口,表情痛苦,似乎这一棒反伤了他自己。

大牙大奇,一拉白马欺近冯老大身前,一拳劈打过去。冯老大举棒招架,却听咔嚓一声,结实的长棒竟然被大牙一拳断为两截!

一时间,两人都有点儿惊讶,众小叫花更是目瞪口呆。

原来你是练家子!冯老大大叫一声,吓得扔掉两截断棒,掉头就跑。

哪里跑?大牙陡然间信心倍增,一跃下马,捡起半截断棒朝冯老大掷去。他只是随意用力一掷,没想到今天干啥都如有神助,这一下正好击中冯老大左脚脚踝,使他马失前蹄般地摔倒在地。

大牙乘机一个跨步,骑在他身上,擂起拳头砸下去。冯大麻子又惊又怕,痛得哇哇大叫,连声求饶。

说!大牙一拳打下去,你是什么人?

我、我、我是丐帮三袋弟子哎哟!冯老大还没说完,大牙一记重拳已经打了下去:还不说实话?

我说、我说!冯老大早已惊慌失措,剧痛难忍,我什么都不是!我是冒充丐帮弟子骗他们的,让他们乖乖为我捞银子罢了!

终于真相大白,大牙很是满意地收了拳,在他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叫他滚蛋然后得意地看着小叫花们,笑道:怎么样?我都说他是骗子了吧。正想说些什么,只见小叫花们全都放下手中的东西,那些抢来的东西堆在一起,成了一个小山丘。

大麻石领着众人向大牙行了一礼,道:大牙哥哥,谢谢你。然后便静静地离开。大牙忽然发现他们行走的方向并非城隍庙,而是另外一个方向,不由地问道:喂,你们去哪儿?

大麻石道:青湖县我们待不了了,据说江湖很大,我们去走走吧。

这不必啊!大牙一时语塞,虽说他们犯了案,但是在青湖县这个破地方,王法就是过期的膏药,时灵时不灵,他想办法打点一下便没人追究他们抢东西的事情了。可是他看到小叫花们虽然眼神都是落寞和失望,离开的步伐竟是那么的坚决。他知道,他们真的离开了;他知道,他们不肯为他留下。不知为什么,大牙看着他们的背影油然而生一股伤感,眼眶里有点湿湿的,嘴里不肯承认:走就走呗,有什么了不起!

原来你是好人!背后的老树后面转出一人,却是冰儿一直躲在那里,她看到了整个过程。大牙指着那堆货物道,快叫你的人来取,老子只等你半个时辰,时辰一到老子立马就走,什么也不管!

好!冰儿笑道,转身飞奔而去。

这里离福隆街有点儿远,半个时辰回去通风报信还是有点儿难,大牙等了一个时辰,在马背上隐约看见福隆街那群商贩的身影后,便悄然拍马离开。他不在意身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也许,那些商贩对货物失而复得会兴奋得双手颤抖、喜极而泣,甚至对他感激涕零。但是,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他内心深处更希望小叫花们把货物统统抢光,然后卖个好价钱,再也不用当乞丐。然而,为了自己可以继续在青湖县过那安稳的生活,他制止了他们。

案子破不了,兄弟们离开了,何仁通对他的印象极度恶劣,这一切仿佛都预示着不管他做了多少事情,似乎都避免不了滚蛋的厄运。大牙闷闷不乐地策马前行,不觉转入一处熟悉的街道,来到一处住宅前。大宅门前,两名捕快正在和一名面带儒气的长衫老人发生争执。那老人用几乎哀求的声音道:两位难道不能看在昔日同僚的分上,高抬贵手吗?

听到这个声音,大牙怦然心动,他马上认出这个老人就是他一直十分尊敬,不经意间把他从地狱带到了天堂的伍镇文伍大人!

而呵斥他的两位捕快,就是刑捕堂的张捕快和李捕快。二人虽是捕快,但因为好吃懒做,铁捕快向来看不起他们,宁愿一个人扛起青湖县的案子,也压根儿不用他们。他们也乐得清闲,平时转而为知县大人跑腿,干的尽是欺负弱小之事。

张捕快冷笑:伍大人,我俩吃县衙的俸禄,为何仁通办事乃是职责所在,你莫怪我们兄弟俩!伍镇文声音哽咽:老夫已让出知县一职,何仁通那小子还要赶尽杀绝吗?

李捕快道:何大人不过是想要你北门郊外的一块烂地,怎能说是赶尽杀绝你?今时不同往日,我劝伍大人不要那么固执,否则别怪我俩不客气了!

伍镇文身体颤抖,厉声道:这块地安了老夫祖上三代的山坟,老夫再是不肖,也不至于出卖祖宗!

两捕快对望一眼,哈哈大笑,意欲推开伍镇文进宅子强搜地契。

住手!大牙怒火中烧,怕马上前,朝二人撞去。

两捕快怕被白马撞到,连忙退开。李捕快骂道:大牙,你疯了?敢撞我们?

大牙喝道:你们俩都是伍大人招进县衙的,没有伍大人,哪有你们今天?你们不思图报也就算了,又怎能恩将仇报?李捕快大骂:臭小子,你敢教训我们?你要搞清楚,现在谁是我们的老板!

大牙一怔。是的,青湖县换了老板了。两捕快骂骂咧咧地数了大牙祖宗十八代,最后大感没趣才悻悻不乐地离开。

跟我来。伍镇文一声长叹,转身进宅。

大牙默默地跟在他后面,心里忐忑不安,又有点儿后悔不该一时冲动。他知道李捕快是对的,现在他们的老板是何仁通,不是眼前这个糟老头子了,稍微动一下脑筋,便知道该帮谁做事了。

伍宅阴凉黯黑,难见天日,厅中柱子的表漆剥落满地,也无人清扫,这一切仿佛都预示着伍家的衰败。

小伍哥呢?大牙打破沉默。

送回乡下去了,也许以后不会出现在青湖县城了。伍镇文淡然中带点儿忧伤。大牙也有点儿伤感,正是这个懵懂小童让他有了改变的机会,看来今后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伍镇文从一个木盒里拿出一张发黄的地契出来,交给大牙:何仁通看上这块地很久了,老夫已无能力保住它。你还算有点儿良心,老夫就做个顺水人情,让你拿去讨好何仁通。他见你办事得力,想必今后会重用你的。说完,便将地契交到大牙手上。

大牙颤巍巍地捧着地契,他没想到伍大人会如此关照自己,不禁一阵阵感动,内心深处有个声音不停地叫嚷:还是伍大人好,还是伍大人好!何仁通那厮不是好鸟!

啪的一声,他将地契大力拍在台面上,叫道:我要是拿它去请功,我算什么东西!在伍镇文略微诧异的眼神中,他大步地离开伍宅。出了伍宅,大牙的激动便消失了,换之而来的是无尽的懊恼和沮丧,他信马由缰地往县衙走去。他知道自己不是慷慨正义的人,看到伍镇文的地契的一瞬间是心花怒放的,他没有取之,恐怕是因为他胆量不够,不敢对余威犹存的伍大人下手。

长街走马无人问(6)

小子,你站住!

正思忖间,忽听一个尖细的声音。他抬走一看,只见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妪,披头散发,形如枯槁,两只闪闪发亮的眼睛从发缝间射出鬼厉一般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正是那死案遗孤夏婆婆。

大牙连忙收住缰绳,白马要是撞到上那老太婆不死也残,他被吓了一跳,老大不高兴地喝道:老虔婆,别挡住大爷的路!

谁知,夏婆婆不但不让开,反而闪身上前,一只瘦骨嶙峋的爪子倏地从袖管中伸出来,直插向马脖子。

大牙一怔,瞅见夏婆婆爪子上的指甲突然间暴长一尺多,又长又尖,日光映照下闪闪发光,犹如戴了金属套子般锋利!

刷的一声,夏婆婆一爪抓在马脖子上,直入三寸,然后一钩一扯,竟然硬生生从马脖子上挖下一块肉来!

我的妈呀!大牙吓了一惊,白马身负剧痛,鲜血长流,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撒开四蹄发疯似的狂奔而去,一下子冲入熙熙攘攘的人流,接连撞翻了几家摊档。大牙骑在马背上颠簸不已,一回头,只见那夏婆婆身形迅捷,脚步如飞,跑起来枯发狂舞,竟然不偏不倚地跟在白马后面不远处,直如张牙舞爪的凶鬼!

鬼呀!大牙吓得魂不附体,白马失控地在长街上狂奔,鲜血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地。

街上行人见到大牙被如此妖怪般的人追赶,狼狈不堪,纷纷发出幸灾乐祸的喝彩声,掌声拍得山响,似乎巴不得大牙被撵上吃掉一般。他们不断召唤亲友一路跟着二人,长街上顿时拥满了人,一直围堵在县衙门外。

将近县衙,大牙拉不住缰绳,白马一个狂窜撞人县衙。哗啦啦一串爆响,县衙大门被撞个粉碎,白马直冲入县衙的大院,这才因失血过多,如一棵老树轰然倒地,一连压碎了几处石制栏杆,也把大牙摔出马背。

大牙你找死啊,撞坏县衙大门,还累死县衙的宝马!何仁通等人早已闻声走到大院,见此情景,不禁破口大骂。县衙上上下下的人都走了出来,一时间议论纷纷。

鬼、鬼、鬼啊!大牙连声颤叫。

鬼你妈个头!何仁通大骂,然后他顺着大牙惊恐的目光,马上便发现了站在县衙门口的夏婆婆,当真人瘦如鬼,也不禁怔了一怔,随即喝道:呔,你是什么人?

大人,她便是五十三年前信隆街夏家灭门惨案的凶手!大牙气喘吁吁地叫道。

什么夏家惨案?何仁通愕然问道。给大牙的那些陈年老案他压根儿就没翻阅过,压根儿不知有这个案子。

就是你要我破的那些案子之一!大牙大声道。

夏婆婆鬼目闪烁,斜睨着何仁通,阴森森地叫道:是你叫人来查我的?何仁通看着她的目光,不由得打个寒战,但是仗着人多势众,并不惧怕对方孤身老妪,喝道:本官不管你是什么人,私闯县衙要地便是大罪!来人,给我拿下!

十几个衙役齐声呼应,操着粗言秽语,抄着长棒、皮鞭拥了过来,都想在何仁通面前逞逞威风。呼呼呼,三条皮鞭如毒蛇般卷来,将夏婆婆全身缚住。

何仁通见她被制,重重地哼了一声,走近两步,正想义正词严地骂她几句,彰显自家威风。忽然,夏婆婆发出一声怪叫,身上噼噼啪啪一阵脆响,那些牛皮精制的皮鞭竟然全部被她崩断了,簌簌地落在地上。

何仁通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两名衙役的长棒直戳向夏婆婆,夏婆婆也不闪躲,举起骨瘦如柴的手臂招架,咔嚓两声,长棒应声而断。啊!夏婆婆挥爪如风,刹那间竟然将两名衙役的心脏挖了出来,啪地扔在了地上。

夏婆婆跨过两具死尸,直逼向何仁通。这时,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个诡异古怪的老太婆是个身怀狠辣绝技的高手,在场这些衙役在她眼中不过是泥塑木雕罢了。衙役们都很怕死,没人再敢靠近她,让她径直逼近早已吓得跌倒在地的何仁通。

夏婆婆俯下身子,犀利的目光和下垂的头发在何仁通面上晃个不停,似乎要看清点儿什么。何仁通吓得魂飞魄散,忽然裤裆里一热,一股臊臭味传来,他竟然吓得尿了裤子。

夏婆婆眉头一皱,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使他滚开三四丈远。

何仁通痛得哇哇大叫,心里清醒地明白知道这次失态,一定令自己声威扫地,成了笑柄,不禁咬着牙关,恼恨地指着大牙:不关我事,是那臭小子自己要查的,女菩萨饶命啊!

夏婆婆仿似失心疯似的大叫,朝着大牙的方向飘然而至,阴恻恻地问:我已经躲了五十三年,你怎么知道我是凶手的?我我大牙哑然。其实,他不过信口开河,哪有什么理据推断出这个素不相识的老太婆,只不过芝麻掉到针眼儿里,这个多年前的死剩种还真是那该死的凶手。

你们查到了又怎么样?你们能拿我怎么样!夏婆婆力竭声嘶地嘶吼,你们这群废物,我动一动手就能把你们统统杀光!这么多年,我多么不想尘封的往事被人提起,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勾起我那早已忘记得一千二净的回忆?

大院一片死静,没人敢回答她。她的身躯不住剧震:杀光你们,我要杀光你们!她一脚将大牙踩在地上,扬了扬锋利的魔爪,尖细的指甲已被鲜血染得通红,只须一扬手就能将大牙开膛破肚。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衙门外传来,强劲的马蹄踏得长街的地砖嘚嘚有声。铁捕头回来啦!铁捕头回来啦!街上行人发出阵阵热烈的欢呼声,仿佛迎接正在凯旋的大英雄。

每一下马蹄声仿佛都牵动着大牙的心跳,他知道铁贱及时赶来,他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半条。透过门外,铁贱的坐骑如一抹熊熊燃烧的火焰抢入眼帘,呼的一声,一团黑兮兮的物事劲道十足地掷向夏婆婆。夏婆婆迎着那物事挥爪一劈,顿时将那物事破成两爿,啪的掉在地上。众人定睛一看,发现那物事竟是一个毫无血色、已死去多时的头颅。现在头颅被从头盖骨正中位置破开,切口十分齐整。人的头盖骨坚硬如铁,那夏婆婆只一挥爪,便把它破开,真比宝刀利剑还锋利。

是一只蜂!众人认出那人头正是铁贱外出缉拿的汪洋大盗一只蜂。衙门众人知道来了救星,齐声欢呼起来。夏婆婆知道来了劲敌,静静地看着门外,直到那火红的骏马踏进大院。

铁贱飞身跃下马匹,他看看地上被破开的头颅,剑眉一扬,冷冷地道:红酥手?

铁捕头好见识!夏婆婆冷笑,这项消失几十年的绝技居然还有人晓得,你能破解吗?铁贱摇摇头,答道:我没有把握。他缓缓地掏出铁链,指着夏婆婆一字一字地道,但我必须试试。

夏婆婆吆喝一声,身形疾转,双爪齐出,直插铁贱心脏。铁贱连退三步,铁链猛然击向夏婆婆的腰间,意欲将她捆住。

很明显,夏婆婆出手狠辣,巴不得一击致命,而铁贱却遵循王法,只想将她抓捕归案,出手难免保留三分,这样一来武功上的胜负还没分,形势上的强弱倒是马上见分晓了。

夏婆婆哈哈大笑:铁贱,你输定了!红酥手连连挥出,夹杂着丝丝妖冶的红光袭卷而来,整个县衙大院仿佛笼罩在浓烈的死亡气息之中,众人眼里顿时变得血糊糊,如被浓浓的鲜血洗过眼帘,看不清眼前事物,如身处血淋淋的地狱。

长街走马无人问(7)

铁贱摇动长链,在空中腾挪扑闪,时刻伺机咬噬。夏婆婆身形飘忽,别看铁链如此天矫,就是无法击中她。夏婆婆愈发得意,纵声长笑,笑声中加紧进逼,全是夺命的招数。铁贱犹如雄山岳峙,在红色的风浪中岿然不动,双目炯炯射向重重迷雾,在等候对方出手的同时,也在寻找他的目标。

突然间,铁贱用力将铁链掷去,如一条灵蛇划过血海,直插向对方胸口。他这一下无法击中对方,他的目的在于引对方出手。果然,夏婆婆闪身避开铁链,红酥手已疯狂地插了过来。

铁贱等的就是她出手!他竟然也闪电般地向夏婆婆扑去,后发先至,比夏婆婆还快一步,双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漫天血浪瞬间烟消云散,众人见铁贱制住了夏婆婆的红酥手,县衙大院顿时爆发出兴高采烈的喝彩声。

夏婆婆没有挣脱铁贱双手,她哈哈一笑,叫道:你以为这就可以制伏我?你太小看我的红酥手了!她双爪不动,但是修长的指甲突然之间疯长了三四寸,而且在半空中还会生长弯曲,直插入铁贱手臂上厚实的肌肉,鲜血顿时染红了铁贱的衣袖。

众人没想到她的红酥手会有这样的怪招,这才明白她是故意给铁贱制住双手的。她的指甲锋利如刀,这样下去铁贱的双臂一定给废掉。铁贱痛得大叫一声,但依然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腕,猛运一口气,收紧肌肉阻止她的指甲继续往里插入。就差一点儿,那指甲便插到他的骨头去了。这时,他嘴角却露出了一丝莫名的笑容。

夏婆婆脸色一变,尖叫:你笑什么?

呼呼两声,只见两道飞钩扑向夏婆婆的双脚,吧嗒一声,飞钩上的铁扣立马将夏婆婆的脚腕紧紧地套住,铁扣连着一条一丈多长的镔铁链子,链子的另一端却由一名身量苗条的妇人拉住。

那妇人正是铁贱的妻子闻歌雅,她柳眉一蹙,大喝:快动手!大院内的衙役们这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抢先拿着手铐脚镣等家伙招呼夏婆婆。顿时,夏婆婆被戴了三副手铐,四副脚镣,脖子上还套了一条碗口粗的铁链。

铁贱松开手,全身而退。闻歌雅已经欢快地扑了过来,二人相拥在一起,恩爱之情,表露无遗,令人羡慕不已。

夏婆婆就这样被一群虾兵蟹将制伏,很是不服,气得破口大骂:铁贱,你无耻!比武不胜,暗算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你错了。铁贱不屑一笑,铁某身在公门,目的在于抓你,可不是与你比武斗胜,自然不择手段了!

你夏婆婆气得说不出话来。

带下去,带下去!何仁通气喘稍平,连声呼唤衙役将她带进大牢。大牙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十几个衙役七手八脚地将五花大绑的夏婆婆押去大牢,想起刚才差点儿小命不保,不禁长舒了一口气,连声叫道:好险,好险!

何仁通在他不远,清清楚楚地看见大牙说话时两颗晃动的大白牙。这时,裤裆里传来一阵湿透凉快的感觉,何仁通顿时无名火起三丈,大喊:来人,给我抓住他,把他两颗臭牙打下来!

大牙吓了一跳,叫道:我犯了什么过错?

你勾结妖人,意图谋害本官!何仁通想也不想,一个完美的罪名便安在了大牙头上。

冤枉啊!大牙看着两名衙役已向他走来,急忙大叫,何大人,明明是你叫我查那些案件的!说破案之后,给我当个捕快的!

何仁通狡黠一笑:谁能作证?

大牙一怔,想起何仁通给他那些陈年旧案的时候,只有他们二人在场,他要是绝口不认,也确实无人对证。他万万想不到堂堂知县大人竟然反口耍赖,退后两步大叫:冤枉啊,我既然查出凶手,算是破了案,只是不曾抓住他,说起来还是有功的!

有个鸟!何仁通看看湿了的裤子,不耐烦地大骂。

他的确查到了凶手。铁贱在一旁,冷不防地来了一句。

何仁通看了铁贱一眼,用力地咽了一口气。刚才要不是铁贱出手,自己必定惨遭魔爪,他刚刚脱险,心里还对铁贱十分依赖,不敢怎么得罪他,但心里实在气不过大牙,指着他骂道:你办案无力,又好大喜功,以致县衙遭来横灾。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来人!给我杖打四十,赶出衙门!大牙没想到做了这么多事情,最终还是被赶出衙门,他大叫:我不服,不服!

管你服不服,给我打!何仁通喝道。

两名衙役将大牙按在地上,扒下裤子,另外两名抡起大板照着大牙光脱脱的屁股猛打下去。

啪!啪!啪!不消几下,便打得大牙皮开肉绽、鲜血长流,痛得嗷嗷大叫。他心里很恨,愤怒地瞪着洋洋得意的何仁通。这个人讨厌自己的双牙,无论他做什么事情,都无法讨他欢喜。恨啊!剧痛的滋味一下子攻上心头,他立刻晕了过去

大牙醒来之后,是在刑捕堂。

臀上伤口还没愈合,传来阵阵灼痛,他脑袋昏昏沉沉,全身火烫,喉咙干渴难受,发起高烧来。

铁贱冷冷地看着他。他知道是铁贱救了他,挣扎着想说句多谢,可是身上猛地一阵剧痛,让他动弹不得。

铁贱将一锭冷冰冰、大约十两重的银子磕在桌上,冷冷地道:拿了它,永远不要回县衙。

大牙从他冷漠的目光中,看出他对自己无尽的鄙夷和不屑,他知道他并不是有心救他,可能是不想自己死在他的眼皮底下,坏了他的名声,不由得气冲上来。

他自命清高,一直都看不起自己。

可是他有什么了不起,一个戴了绿帽子都不知的人,你瞧不起老子,老子也瞧你不起!

他气得将那银子掷在地上,连爬带滚地下了床,艰难地爬出刑捕堂。他脑里只有一个信念:离开这里,即使是爬,也要离开这个黑暗的地方!铁贱根本没有阻止他的意思,就像看着一摊污秽不堪的烂泥缓缓地移出刑捕堂。他匍匐在地,爬在冰冷的长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他头顶晃来晃去,他们反而变得高高在上,好像在嘲笑他,又好像在怜悯他;有的向他吐了唾沫,有的还踩了他两脚。他没有抬头看他们,挣扎着一下一下往前爬。至于可以爬到什么地方,他自己都不知道。

直到夜色降临,人声逐渐褪去,长街一片寂静。大牙爬得筋疲力尽,身上忽冷忽热,趴在地上便睡去了。

是夜,一条黑影闪过长街,慢慢地来到了大牙身迈。她俯下身子,看了一看地上的大牙,然后将他扶起。

大牙微微睁开眼,模糊中那是个穿着绿色衣裳的女孩子,她明亮的双眸里泪花闪闪。她将大牙紧紧地抱住,用她的脸颊贴着他的额头,泪水从她脸蛋上轻轻滑落,滴在大牙燥热的脸上,然后一直滑到他的嘴唇。那滋味,咸咸的,有一种心酸的味道。

她扶着大牙,一步一步地往福隆街走去。大牙记不得走了多久,只知道自己最后躺在一张温暖的床上,那女孩子给自己盖了几条厚厚的被子。他突然发现,即使自己掉入最肮脏的泥淖里,原来还是有一个人会关心他的,心里一阵温暖,不禁沉沉地睡去。

半夜里,他醒了过来,听到外面传来一阵争吵声。

收留他?像他这种仗势欺人的坏蛋,谁都不会收留他!

不,舅舅,其实他不是坏人!

不行!总之,就是不行!

大牙把头蒙在被窝里,可是那二人的争吵声还是清清楚楚地传入耳中。不知为什么,大牙留下了两行泪水。

长街走马无人问(8)

老王最终还是收留了大牙,留他在杂货铺养伤。尽管他很不情愿,但就是不和大牙说话而已,没有阻止冰儿去照料他。

冰儿每天给大牙换药,十来天左右,大牙的伤口便基本愈合了。大牙看着这个为自己忙碌的女孩子,好几次他都想开口叫她不用管自己,任他自生自灭吧,但是每次看见她那亲切的笑容,大牙便无法拒绝她的恩惠。

我已说服了舅舅,他让你留在杂货铺帮忙。这天,冰儿兴高采烈地告诉大牙。大牙知道,从前他为了强收茶水钱对老王他们做了很多过分的事,老王不赶他出杂货铺,还让他留在铺里干活,冰儿想必费了很多的口舌。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大牙忍不住问她。

因为你不是坏人。

我也不是好人。

那你就好好做人吧。冰儿笑道。

大牙看着她那白皙的脸蛋,就像看着当年冰儿给他那个白净爽口的馒头。他留在杂货铺,当个小伙计。

打一斤粗盐给我一个客人进来,然而一抬头看见大牙,啊的叫了一声,吓得转身就跑。不到半天,这消息便传遍了福隆街,整个杂货铺外面围满了人,他们指指点点,任凭老王怎么招呼,就是没人进来买东西。

老王好大面子啊,衙役老爷都给你当伙计了!

是啊,老王你现在不用交茶水钱了吧?

哈哈,哈哈哈

大牙看着这些从前对自己不敢怠慢半分的人,现在居然肆无忌惮地嘲笑自己,不由得怒火冲上头来,顿时面红耳赤。那些人显然知道他已经被赶出县衙,笑得更猖狂。

冰儿按住大牙的手背,轻声抚慰。大牙这才强忍怒火,装作若无其事地干活。

一连十几天,杂货铺没有做成一单生意,一个子儿的收入都没有。围观杂货铺的大人减少了,热闹一过,他们也要忙于生计,但是那些顽皮捣蛋的少年,仿佛受了指使一般,天天在杂货铺周围喧哗,辱骂和讥嘲大牙。一个少年冲进杂货铺,大声吆喝:我要这个,不,那个!不是这个,你这个笨蛋,是那个,那个啊!你这笨蛋,真是笨蛋!这个啊,这个不怎样啊,老子不要了!后面一大群少年看着他耍猴般地玩弄大牙,全都哈哈大笑。

大牙勃然大怒。那些少年是故意挑衅他的,见大牙发怒后一点儿都不害怕,反而齐声喝彩。

若在往日,这些小屁孩儿的大人们肯定会谆谆教导他们,对大牙这样的衙差说话要客气,办事要谨慎,最后还要记得离他们远点儿。现在今非昔比了,大牙便成了他们肆意凌辱的对象。

大牙哪里忍受得了这口鸟气?他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拳打在刚才那少年的脸上。你敢打人?另一名少年从旁上前,也被大牙一拳打倒。这时候,少年们齐声大骂,一拥而上围殴大牙,这一下大牙的拳头再也打不到任何人,被摁在地上海扁,铺里的货物撒了一地。

你们干什么?冰儿从房里冲了出来,少年们一阵哄叫,飞奔离去。老王看到这个狼藉的场面,捶胸顿足,气得直骂冰儿:收留这瘟神,今后咱们还揭得开锅盖吗?

大牙默默地拾起地上的东西,悄悄地将一把陈旧的短刀揣在怀里,然后向老王和冰儿鞠了一躬,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杂货铺。

福隆街还是像以往那样车水马龙,可大牙知道自己再也不是这条街的主人,他甚至不比那只躲在屋檐下睡懒觉的老黄狗好到哪里去。喂,你要去哪里?冰儿追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大牙喃喃地答,哪里好,就去哪里。心里却叹息:还有比县衙更好的地方吗?

我跟着你!冰儿大声地道,语气十分坚决。

大牙全身一震,心里一阵温暖。过了好一会儿,他摇了摇头,很真诚地看着冰儿道:等我过好了,我一定回来找你。径直往前走去。他当然很喜欢冰儿,但是当自己还像流浪犬一样生活无依,他不想拖累别人。他抱着一线希望可以重回县衙。他硬着头皮,装作若无其事,嬉皮笑脸地想跨进县衙的大门,满脸鄙夷和怒气的守卫似乎不再认识他,他们大力地将他推开并骂了很多难听的话。显然,他们早已不当他是自己人了。

大牙整天就在县衙周围徘徊,他听说夏婆婆被铁贱抓了的当晚,居然还能杀死了看守逃出来。她神出鬼没,弄得县衙上下人心惶惶,何仁通更是惊弓之鸟,整天躲在大院轻易不敢出来。为了加强县衙守卫,他居然减少派遣衙役外出征收税费,同时严厉责令铁贱早日捉拿那妖妇归案。

三 华英爱大牙

大牙不死心,就蹲在县衙大门附近,他相信自己会见到何仁通的。他身上没有银子,饿了就去捡东西吃,晚上蜷缩在墙角,一连等了三天。

这一天,县衙大门打开了。二三十人簇拥着何仁通出了大门。大牙连忙冲上前去,扑通一声跪下,用颤抖的声音哀求何仁通再次收录他。

何仁通被衙役们密密麻麻地包围着,依然威风凛凛,他斜睨着大牙:我听他们说,你天天伏在县衙门外,看来你还真的喜欢县衙。

大牙连声称是,一连磕了几个头,惹得衙役们一阵哂笑,笑声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讽刺。一朝天子一朝臣,在伍镇文当县令的时候,这里面不少人都谦恭地跟大牙称兄道弟,如今大牙落难了,他们巴不得踩上沉重的一脚。

要回来也行。何仁通高深莫测地道。

大牙似乎看到了希望,心中大喜。

除非你让本官亲手打断你那两颗倒霉的臭牙。何仁通话里带着一丝寒气,众衙役闻言齐声叫好,似乎都极其渴望看见大牙满嘴血淋淋的情景。大牙心中一寒,猛地站了起来,眼前仿佛是一群形象扭曲的魔鬼,不由害怕地后退两步,叫道:我不回了!.掉头就想走,却被两名衙役挡住了去路。大牙掏出怀里短刀,在空中嗤嗤地挥了几下,叫道:别过来!

好啊,大家都看见了吧?这厮天天躲在县衙门外,身藏凶器,就是为了行刺本官!何仁通得意地道。

衙役们哈哈大笑,齐声称是。大牙更加惊恐,拿着短刀胡乱地砍了几下,忽然啪的一声,脚跟狠狠地挨了一记闷棍。

大牙吃痛,跌倒在地。这一记闷棍出手很重,大牙痛得额头冒汗,无法站起来,几名衙役立刻如狼似虎地将他擒住。

何仁通走到大牙身边,狞笑道:你是什么东西?想进县衙,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意兴风发地接过手下一根短棍,挽起衣袖,死盯着大牙的两颗门牙。

大牙挣脱不得,只好拼命地合起嘴唇,想把门牙包在嘴里。只是这两颗凸出的牙齿太过巨大,他怎么试牙还是露出嘴巴外面。

何仁通狞笑着,一副手痒难止的模样。

狗官,我要宰了你们!宰了你们!忽然间,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仿佛从地底深处冒出来,虚无缥缈,诡异冰冷,竟是那逃出县衙大牢的夏婆婆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所有人都激灵灵一抖,何仁通更是吓得差点儿跌倒在地。众人四处环顾,却没看见夏婆婆的踪影。这时,县衙大门内一条人影箭一般地冲出,喝了一声:妖人别走!直奔向对面的高墙,众人看清这人影是铁贱,他奔向的高墙位置红影一闪,似乎正是夏婆婆的藏身之处。

回去,快回去!何仁通大声叫道,众人立刻醒悟过来,拥着何仁通冲回县衙,然后严严实实地关紧大门,也把大牙再次进入县衙的希望关死了。

长街走马无人问(9)

大牙心有余悸,顾不得脚上剧痛,一瘸一拐地逃离这个曾经令人多么迷恋的地方。

他不知自己走了多远,直到累得双脚麻木了,便扶着墙角喘气,想想这几年的大起大落,伤心之极,不禁流起泪来。

大牙。一个声音在他旁边轻轻地响起。

伍大人?他抬起头看见跟前这个熟悉的老人,略微诧异。

跟我来。伍镇文示意大牙跟着走,大牙不明所以,但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这个脚步蹒跚的老人后面。二人转过几条破陋不堪、阴暗肮脏的窄巷子,换作以前,大牙很难想象出身高雅的伍大人会出现在这种贫瘠的地方。二人进了一间小黑屋,伍镇文点亮一盏油灯,在昏暗的灯光下,注视着大牙。

我知道你被赶出了县衙。伍镇文道,但是没关系,我有办法让你重新回到县衙,甚至比以前更有地位。

大牙一喜,渴望地看着伍镇文。

但是我需要你帮我恢复原职。伍镇文很严肃地问,你愿意吗?

这当然好啦!大牙的希望骤然死灰复燃,只觉体内有一股热量在沸腾,无比兴奋。跟着伍大人,是他一生最快意的时光。

伍镇文慢慢地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信的封口已用火漆封好,郑重地交到大牙手上道:我已备了一匹马,你按照地图的指引,将这封信交到京城的大内总管华英华大人手里,这样我就能扳倒何仁通,重夺县令一职。大牙将信将疑地接过那封信,想不通这轻轻的一封信为何有推翻何仁通的力量。

这信里面有何仁通贪赃枉法的证据。伍镇文看出大牙的疑惑,叹道,我之所以丢了县令这官位,便是何仁通告的黑状。我当了这么多年县令,原也知足了,谁知这何仁通将我赶了下来还不满足,还要侵占我所有地契房屋。我不给,他便差人打断了小伍哥的腿!伍镇文说到最后声音哽咽起来。大牙知道小伍哥是他的命根子,从此落得个残废,也难怪他愤然而起了。

伍镇文稍微平顺了气息,语重心长地道:大牙,我们所走的是一条只能永远向前跑的路,能跑多快,就跑多快,还要想尽办法把别人甩在身后。你别想着有一天停下来或者往回走,那样的话,你就会被后面追赶上来的人踩在脚下,连站都站不起来。

大牙想想离开县衙的这些日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而我,将是那个让你跑得更快更远的人。伍镇文拍拍大牙的肩膀,深沉地道。大牙全身热血沸腾,一直以来,他都无比信任和尊崇眼前这个老人,现在这种感觉又强烈地出现在心头!

他骑上马,郑重地收好书信以及伍镇文赠予的一些银子,忘记浑身的酸痛,信誓旦旦地向伍镇文保证,一定要将信件交到那位大人物手上。他踌躇满志,就像准备出征的将军,即将开赴一场可以扭转乾坤的伟大战役。

他告别伍镇文,挥鞭策马,飞奔在青湖县的街道上。这是一匹乌黑的骏马,比县衙那三匹马要高大强壮得多,坐上去如腾云驾雾般飞快,一点儿负重的感觉都没有,显然是日行千里的好马。

这时已是夜深,街上没有一个行人。黑马撒开强劲的四蹄,愤怒地践踏得古旧的青砖,犹如雷鸣般响亮,声音传开很远很远。一会儿,黑马从小巷转到大牙十分熟悉的福隆街,再转几个弯便是县衙。夜色蒙眬中,县衙沉浸在极端的宁谧中,似乎熟睡了一般。

大牙咬咬牙,大力挥舞着马鞭,他相信这强劲的马蹄声终有一天会惊醒大宅里面那些人的好梦!

大牙风尘仆仆,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地奔赴京城。这一路上,他小心谨慎地怀揣着信件,不敢挑太偏僻的路走,怕遇到强盗和野兽;也不敢在人太多的地方走,怕惹人注目。他从来也没想过世间这么大,除了青湖县竟然还有那么多的县城,许多县城比青湖县的建造要宏大,街道更加宽广,人口更加密集,令他眼界大开。这一路下来他吃了不少苦头,沿路有时风景很美,但大牙无心欣赏,他心里只想着巍峨的京城和京城里那个可以帮他们的大人物。

到了京城,京城的恢弘大气更是令大牙透不过气来,这里楼宇、房子、街道,甚至人们穿着的服饰,都是大牙做梦也不曾见过的,这更令他相信,只有这个地方的高人,才能帮助他和伍大人。

他按照伍镇文的吩咐,找到了该找的地方,花了该花的银子,找了该找的人,传了该传的话,然后在一家客栈等了四五天,便有一个穿着华丽的仆人来见他。那人上下打量了大牙一番,最后冷飕飕的目光落在大牙嘴里两颗大牙上。他看个不停,弄得大牙有点儿不好意思,却又捂不住,过了很久这人才说明来意,带他去见华英。

华英的府邸非常豪华,一走进去林木葱郁、奇花烂漫,仿佛置身深幽的园子之中,景色美丽极了。大牙心想:听人说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这华英的府邸真抵得上这句话,却不知这华英华大人到底是多大的官?想着想着,便进了一间大宅,这里明珠嵌板壁,白玉镶栋梁,雕栏绣槛,金碧辉煌,更显奢华气派。

进来吧。门内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叫道。

大牙随着那仆人,战战兢兢地进了内堂,伏在堂上不敢抬头。

檀香缭绕,烟纱迷离,一身华服的华英躺卧在雕龙画凤的床榻上,手里拿着一根纯金打造的长杆烟枪。他喷出一个个圆圆的烟圈,懒洋洋地问:你叫大牙?

是,大人。大牙从怀里取出伍镇文交给他的那封信件,郑重地呈给华英,恭敬地道:青湖县县令何仁通贪赃枉法,这里面都是前任县令伍镇文大人搜集的铁证,求大人明鉴,严惩何仁通这狗官!

走近点儿。华英没有接他的信,将烟枪的金属嘴头轻轻地磕在榻木上,发出嗒嗒的脆响。

这大牙有点儿不知所以,再往前挪动身子,华英的枪嘴已在他眼前晃动了,令大牙有点儿心寒。

抬起头来。华英冷冷地道,伸出烟枪托起大牙的下巴,有一种声音,比玉碎还好听。忽然间他高高抽起烟枪,作势要打大牙那两颗明晃晃的大门牙!

啊!大牙没想到初次见面,这华英居然要打碎自己的门牙,一瞬间来不及作任何闪避,只惊得尖叫一声,紧紧闭上双眼。

然而,那种牙齿被敲碎而痛彻心扉的感觉并没产生,他微微睁开眼,却见那满头白发、连眉毛也是灰白的华英早已从卧榻上坐了起来,倾斜着身子,几乎贴着大牙的脸庞眼睁睁地看着他,目中噙着泪花,身子微微颤抖。

当的一声,他的烟枪掉在地上,颤巍巍的双手在大牙那两颗巨牙上抚摸着,如见至亲宝贝一样,喃喃地道:一模一样,天啊,真的一模一样!他越来越激动,最后竟然张开双手,将大牙拥在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大牙完全不知所措,瞬间之前,这古怪的老头儿还似乎很手痒,意欲打碎他的巨牙,现在居然热情地拥抱他,真是莫名其妙。

过了很久,华英平复下来,他拉着大牙的手,让大牙坐在卧榻的另一边,命下人奉上香茶,目光十分慈祥地看着大牙,尤其是看着他那巨牙。

大牙再次呈上那封信,诚恳地道:青湖县的事,求大人做主!

谁知,华英哈哈大笑,看都不看一眼,就将信件扔在一边,道:大牙,你被骗了!

我被骗了?谁骗我?大牙糊涂了。

何仁通是个坏官,那伍镇文又算什么?不过是五十步笑一百步。华英冷笑地指着那信封,道,我看那里面不是什么何仁通的罪证,而是一张大额银票而已!

长街走马无人问(10)

这怎么可能?大牙迷惑不解,在华英的示意下他拆开信封,里面果然是一张一万两的银票。

这大牙看着华英说不出话来。

告诉你吧。华英的声音有点苍凉,叹道,刚才我确实想打碎你的大牙,只是一看清楚你,我才发现你跟我以前长的大牙一模一样。

大牙注视着他的嘴唇,他并没有牙齿露出外面。华英知道他想什么,伸手往嘴里一掏,掏出一副齐整整的假牙来。大牙这才知道这富贵在身的华英嘴里,竟然一颗真牙都没有!

看见了吧?华英取出牙齿后,说话有点漏风,却更显得苍凉,从前我也有两颗像你这样的大牙,明晃晃地挂在嘴边。别人觉得很丑,我自己却十分喜欢,它让我啃东西特别利索。我一直不明白我的牙齿长在我嘴里,怎么就碍着别人了?为什么老有人想敲碎我的牙齿?终于,我还是保不住我的两颗门牙,他们敲碎我牙齿的时候,想必是充满了难以形容的快感吧?

大牙想起时时想打碎自己牙齿的那些人,特别是何仁通之流,不禁感同身受,怒道:是什么人干的?

那些人,都被我杀了。华英将假牙掷在地上,语气有点儿凄凉,这世上质地再好的假牙,也代替不了我们的真牙。我长年戴这些假货,经常牙龈发黑,痛得发麻,即便是山珍海味也吃得无味。

大牙开始同情眼前这个老人

后来我位极人臣,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了,可我这一生的缺憾,怎么也弥补不了了。华英语气蓦地一变,有点发狠地道,有一天我府里招了一个小厮,居然嘴里也长了两颗大牙。我越看越气,抽起门板将它~下敲碎,那感觉着实让我舒服了好几天。作为补偿,我赏了那个小厮很多财物。有好事之人便揣度我喜欢敲碎别人大牙,于是就专门寻找那些嘴里长有大兔牙的少年进来,供我敲打为乐,以博取功名利禄。

大牙越听越惊,好似明白了什么,身体不禁往后挪移了些许。

别怕,大牙!华英亲切地道,他们以为我有喜欢打碎别人大牙的嗜好,其实不是的。每次有人把这样的少年送到我府上,实际上这些少年的大牙跟我当年并不那么相像,我看到他们就觉得是在侮辱我,所以我很生气,发狠打碎他们的大牙。事后我重重奖赏给我送来这些少年的人,满足他们的请求,因为他们给了我发泄的机会。如此一来,他们都以为我喜欢打碎别人大牙,都设法弄来各种各样的大牙少年供我享乐

大牙如遭晴天霹雳,难道伍镇文为了讨好华英,竟然送自己来让华英打碎双牙?他一阵难过,自己傻乎乎地以为和他是肝胆相照的一场主仆,拼死为他千里送信,没想到他居然是利用和出卖自己的!

可是我看见你华英看着大牙,两眼红红的,似乎又忍不住要哭泣,你那双大牙却跟我当年简直一模一样,是的,真的一模一样,我仿佛看见了另外一个自己,就觉得自己在重生!我怎么忍心打碎它!

谢谢上天保佑!大牙舒了一口气,看见华英满脸真诚,看样子真的非常喜欢自己,这回自己没准峰回路转、因祸得福。他想到伍镇文无情地出卖自己,不禁非常痛心,这人居心险恶,和何仁通简直是一丘之貉,自己居然一直没看出来。

华英让大牙住了下来。在他的府邸里,大牙每天吃的是山珍海昧,穿的是绫罗绸缎,睡的是宽床绣被,还有三五奴婢伺候着,只需召唤一声,便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大牙做梦也没想过能过这样的神仙日子。而华英每天看见他狼吞虎咽晃动大牙的样子,就会笑得很开心,让大牙着实非常感动,仿佛遇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大牙对这华英了解得并不多,他从下人那里隐约知道华英似乎和高坐庙堂之上的人关系十分密切,其余并不知道多少,甚至搞不清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他只知道这世上除了杂货铺那位小姑娘,就数这位华英对他最好了。

这天,华英和大牙在花园的凉亭里聊天,忽然问:大牙,你姓什么?大牙一怔,他从小就是无父无母的野孩子,别人见他牙大就叫他大牙,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不禁有点儿脸红地道:我没姓。华英哈哈一笑,道:人怎能没姓?那么我就认你当干儿子,你就姓华,如何?大牙一阵感动,眼泪夺眶而出,感觉华英真如在世亲人,不禁跪在地上磕头,叫道:爹!

华英也十分激动,将大牙紧紧抱在怀里,连声叫道:好孩子,有爹爹在,再也没人能欺负你!他说得激动,猛地一挥掌,只听轰隆一声炸响,草坪上的那块圆石竟然被他一掌击成齑粉!

大牙看得目瞪口呆,想不到这苍老孱弱的华英竟然身怀如此绝世武功,他快步跑出凉亭仔细看那碎石,只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碎石表面竟然还凝结着一层晶莹的冰粒。

这是大牙惊讶地看着干爹。

冰魄神功,想学吗?华英很诚恳地看着大牙。

大牙不由地点点头,他很羡慕像铁贱那样身怀绝技的人,去到哪里都那么备受尊崇。

我看你资质不错,是个练武的料。华英将大牙带到一处地下冰窖,刚一打开门,一股清冽寒气让人激灵灵地抖了一下。此时大热天,但是冰窖里寒气彻骨,冰窖里面也没冷藏什么东西,只有正中位置放了一个玉鼎。靠近玉鼎,鼎上寒气使人遽然一冷,大牙这才发现这冰窖如此冰冷,除了窖藏大量冰块外,便是因为这玉鼎里面发出极大的寒气导致冰窖气温低下。

玉鼎里面原有十八颗取自万年雪山的精魄,再以神功大法修炼十年从而提炼出来的冰魄,这些冰魄具有行血推宫之效。只要将这些冰魄注入人体的十二大穴里面,修起功法来便能事半功倍。华英看着这些晶莹剔透的冰魄,就像看着养育多年的孩子一样,这些冰魄用一颗,这世上便少一颗,不复再有。我练功几十年只用了其中六颗,现在还有十二颗。大牙怦怦心跳,在这空旷的地窖里,似乎可以听见他的心跳与呼吸了。

华英拿起一颗冰魄,用食指一弹,说道:印堂穴!那颗冰魄便嗖的一声飞向大牙,大牙只觉眉心上方之处微微一凉,那冰魄像精灵般钻了进去不见踪影。

华盖穴!华英又弹指一挥,一颗冰魄直飞向大牙胸前。紧接着,嗤嗤声响,一颗又一颗的冰魄飞向大牙周身大穴。大牙直到华英停下来,发现他一共在自己身上注入了十二颗冰魄!

大牙看着空空如也的玉鼎,心中激动万分,知道干爹竟然把一直不舍得使用的冰魄全部注入自己体内。干爹当真是恩情似天,大牙感动得连磕了几个响头。

大牙按照干爹传授的心法修炼,不过十几天使觉得十二处大穴有真气凝聚,并遥相呼应,连成一体,全身竟是透骨的清凉,说不出的畅顺舒适!有了冰魄相助,大牙的修为一日千里,别人苦苦修炼数年还不得要领,大牙短时间内便大有进展。

不知不觉,大牙在府上呆了三个多月,这期间大牙享尽荣华富贵,武功也已小成。这天,干爹忽然问:大牙,你想回青湖县吗?大牙一怔,默默地点点头,毕竟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他还是十分依恋的。原本他想扳倒何仁通下台,让伍镇文上台,重过县衙的风光日子。现在得知伍镇文的险恶用心,他又有点心灰意冷。

华英点点头,道:乐不思蜀不可取,大丈夫得衣锦还乡。他取出笔墨,道:我给吏部的王大人写封信,从今天起你就是青湖县的县令。你这就回去上任吧。

长街走马无人问(21)

是的,从前我也是个地缚灵。闻歌雅望着华英的眼睛坦然地道,你知道吗?地缚灵整天生活在无尽无尽的黑暗里,从来都见不得光明,日子也是很无奈的。她们欺骗别人感情却不能投进自己的感情,害怕戏假情真,不能自拔,就会死得很惨。

可是直到我遇到铁大哥。她眼里噙着泪花,他是那么真诚、正直、倔强的一个人,甚至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傻瓜。我曾经问他:你不会阿谀奉承,拼命为那些大老爷们效劳有什么用呢?他说:我不为什么人效命,我只效命于法度,只要法度还在,这世间终会一片光明。

在浑浊黑暗的世间,他一身本领,不求功名,为了所谓的正义与法度,不惜疲于奔命,犹如黑夜孤舟,逆流而上。然而他的这一点无比固执的犟,犹如黑暗中的一点儿稀罕的光明,让我不惜背叛门主。唉,要是我乡下的那些乡亲父老,在被恶霸欺凌的时候,有铁大哥这样的人挺身而出,那该多好啊!

华英越听越难过,他强忍眼泪,问道:那这么多年,你是怎么忍受锁魂丹的煎熬的?他很清楚锁魂丹那种令人生不如死的滋味,要不是偶尔从宫内得到冰魄神功的秘籍,他至今还摆脱不了它的控制。

忍受不了。闻歌雅幽幽地道,我每月不得不凝聚这一身所有功力用来抵挡锁魂丹的吞噬,尽管如此还是大受煎熬。可是为了和铁大哥一起,再大的煎熬我也愿意忍受。

跟我走吧,华英用一种几近卑微的声音请求,我有办法让你不受煎熬,也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

走?闻歌雅哈哈大笑,抱着铁贱的尸体,将脸贴在丈夫的脸上,我身中剧毒,活着就是为了不惜一切代价维护他,让他可以继续干傻事。如今他不在了,我也不必活了!说完,拔出匕首,往自己咽喉处大力一刺,便软绵绵地倒在丈夫身上,再也不分开了。

华英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死去,几经风霜的他也一阵迷惘:大牙选择了我,可是小弦最终还是选择了铁贱,到底我是赢了,还是输了?

他抱起大牙骑上马。

大牙受的伤不轻,多处经脉都断了。只有华英知道,他是故意让吴中子打中他这一掌的,不破不立,大破大立,这样大牙一身经脉毁了,就必须跟他练习邪功了。其实,从将十二粒冰魄传人大牙体内起,他就已经将大牙的命运掌控在手里了。他和地缚灵冰儿的目的是一样的。他固然喜欢大牙两颗活脱脱的大牙,但他更喜欢他是个筋骨奇佳的少年。大牙骨骼奇特,适合练习邪功,他可以将这样的少年训练成替自己卖命的恐怖杀手。

他嘿嘿冷笑,天赋异禀的少年谁不喜欢?江湖风波恶,处处是骗局,大牙以为自己幸运地逃过了一个地缚灵骗局,却不料又钻进了另一个地缚灵骗局中去了

六 尾声

夜色深沉。李府上下人等均已入睡,一片寂静,只有礼部尚书李大人读书的那座阁楼还传来幽幽的灯光。

大牙伏在对面的屋檐上,和黑暗浑然一体。月光柔柔地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他在这个地方已经伏了四个时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阁楼以及整个李府的所有动静。

你经脉已断,只有修习这种以冰魄神功为基础的吸血神功才能接续上经脉,从而修习上乘武功。干爹当年从鬼门关前救回他时说的话,似乎还在耳边。经过干爹多年的训练,大牙已是这世上最顶级的吸血杀手了。宁为吸血鬼,莫为乞儿郎!当日的一句气话,没想到如今竟然一语成谶。

他的两颗大牙在练功时不知不觉消去,倒是另外两颗虎牙在他运功之时,便会迅速激长一寸多,使他忍不住去咬断敌人的脖子,吸干他们的血液。这样才能温暖发功时给身体带来的寒冷。

当年的青湖县之变波及附近十数州县,贼人从中渔利,趁机造反,攻破多家县衙州府,烽火席卷百里。朝廷调遣大兵前来镇压,一连三个月才平息战乱。朝廷许多大臣联名弹劾青湖县令,皇上龙颜大怒,传令天下通缉大牙。华英冒死将他收藏在端亲王府,才让他躲过一死。端亲王似乎不那么效忠皇上,他和干爹的关系也异乎寻常。干爹告诉他,效忠端亲王的人迟早会飞黄腾达,能当更大十倍的官儿。大牙却不管这些了,他只知道干爹又一次救了他,干爹对他恩重如山,他今生今世都必须倾力报答他,为此他努力修炼这吸血神功,为干爹效命。

干爹说了,这个李尚书是端亲王的眼中钉,当年也有份弹劾他。大牙眼里闪过一丝恼恨的神色,他必须完成任务。

嚓的一声,他张开双臂,露出獠牙,从屋檐上一跃而起,如一只巨大的蝙蝠飞过溶溶月色,直扑向阁楼阑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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